马见草人见药

□刘诚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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陶渊明的乡居生活过得好。没得酒喝了，大清早的，隔壁老刘给端了一大坛来。

刘某我要吃“草”，刘嫂给我送来。乡村生活，千变了万变了，邻里生活没太多变化。刘嫂原住我隔壁，我家搬了，她家也搬了，搬到恩高冲去了，恰在山脚下小溪边。本也难见，因我薄暮常去恩高冲散步，她见我不识我，这怪不得她—— 一场贱恙，瘦得不复人形，外甥女都不识我。时隔小半年，外甥女来，见我坐沙发上眯着，打望几眼，退出屋。疑神疑鬼对我堂客说，那个人好像大舅；堂客笑，那个人就是你大舅。外甥女惊大眼，好像不是我大舅哒。刘嫂已不识我，识我堂客。时空变异，人世沧桑，一番惊讶，一番感叹，拉我堂客叙了半天旧，各干各的事去。

夜色朦胧，闻叩门声。原来是刘嫂，一只小竹篮，竹篮塞满草。此草是何草，此草是何意？刘嫂说，这叫马齿草，泡脚澡身，对您的病会有些好处。乡下人百事不知，乡下人几乎个个都晓得草，都晓得草是药，都晓得何草药可治何病。三疼两热，无名肿毒，多晓得去山间地头扯些草，或喝或泡，或揉或敷；不几日，多见康复。小时常受益乡间草药，闻说有可疗治贱病者，如望云霓，赶紧接了。当年发小，闻我欠安，拿红包来看我，拿鸡蛋来看我，前者坚决拒绝，后者半推半就。刘嫂拿草药来，照单全收，全盘接受。

我不知草何物，百度了去。这草不得了，因其叶如马齿，性滑似苋，学名马齿苋；而其根者白色，茎者红色，叶者绿色，花者黄色，籽者黑色，对应着金木水土火吧，也称五行草；清热解毒，利水消肿，消炎杀菌，对皮肤功效多多。人道是，吃了马齿草，多活蛮多年，故也叫长寿草，或长命菜。

这草，铁炉冲也有啊。次日起了大早，着意去瞧。马齿草长得蛮可爱的，叶片椭圆，长如指甲，与诸草不同者，肥嘟嘟有如多肉。伏地而生，一生是一大蔸，扯大蔸者，就是半脸盆，那茎也肥肥，爬土中真如蚯蚓。刘嫂打电话给堂客，她菜园里蛮多，问堂客要不要；不要，她就扯掉了。堂客连声应要要要，寻了竹篮子，莲花碎步跑了去，摘回一大篮。

刘嫂说叫我拿出泡水洗澡，那是暴殄天物了。李时珍《本草纲目》云：“人多采苗，煮晒为蔬。”堂客采撷归，洗净，先给我泡茶，味道还可以，无异气无异味，略略酸，可接受。堂客比我更急迫，想尝尝做蔬何味；焯水后，小炒一盘，有些酸牙。酸可补肝，酸甜苦辣咸，酸是五味之第一味。我咬着牙齿，吃了好几口。西药都不好吃，闭着眼睛都要吃。草药有些不好吃，硬着头皮也要吃。堂客炒了一餐，没再炒了，她将马齿草焯水，晒干，要做今后的干粮干菜。

刘嫂给我送马齿草，三嫂给我送笔筒草。这草我倒是蛮熟，小时在小溪边玩，到处都是，这草一节一节长，一节不到指头长，毛线长毛线大，绿干无叶，周边好像刻着直条条。城里同事教我，笔筒草泡水洗澡，止痒效果蛮好。以前我见是草，今日我见是宝，去恩高冲散步，路边看到笔筒草，弯腰采摘，采了大把，欲归。遇到也来散步的三嫂，见之惊：要不得，快丢了，打了除草剂。

扔了有些可惜，入宝山寻了宝，手扔了宝，终究意不平。坐楼上，愁望暮色四合苍茫。正惆怅，三嫂打门来了，手持一抱大一大捆笔筒草，其草更青，根长若细竹，一人多高，笔筒草长得这么威武葳蕤啊。原来是三嫂散步到溪尽头，赴身草丛，穿身荆棘，采来其草，与我以洗恶疾。

笔筒草可泡茶喝。看到这捆无染笔筒草，我心跃跃，选了一半，煮水泡茶。茶清清绿绿，蛮清亮，清亮可清凉吧，要清我肺，要凉我肝，泡着喝了几回。也听说，狗尾巴草药用价值蛮高，泡茶亦佳，与堂客去田头，也采了一把，清水清洗，泡了一回，不敢再试。小时玩这草，握其尾打哦哦哦，则爬出东西来，少年不辩是虫还是籽。

笔筒草清毒止痒效果好，大芝说糯米草更止痒。大芝是我发小之妻，胖胖如冬瓜。大芝带孙与我散步，有话没话搭话，忽闻其孙大呼大叫，哭着叫：奶奶，去哪了。回转身来，果然没见了他奶奶。未几，从草丛里传出声：叫啥，奶奶在这里。这个大芝，跑到硕大草丛里，扯了一捆糯米草：这草多年了，效力更好，回去试一试。我老家都叫糯米草，其实书名叫飞蓬草。

乡下百草，牛见是草，羊见是草，马见是草，人见了是药。以笔筒草与飞蓬草，交换着洗了个来月，皮肤转好，日见光滑了。草多是药，可惜多数人早已不识草。